佛说爱小说「道教小说」

夜渐深了，在枝叶间流淌的微风，伴着木樨花的香气，从窗口悄悄潜入，屋里盈满了好闻的味道。

他单手撑着下巴，倚着桌面，困意阑珊，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妻子。

妻子病了，她先前已昏倒了几次，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。

他不敢向她言明，只说是“医生嘱托，要留院观察，好生将息着”。

她不依。她不喜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儿。

倒也是，她是爱侍弄花草的人，嗅惯了花香。家里的木樨花儿开了许久，她早已等不及。

拗她不过，终于还是接她回来了。

这几天他忙得紧，里里外外的，都要操持。

往日里觉得做起来不易的事儿，比如洗衣叠被，烧火做饭，接送儿女，一下子都熟练起来。

思来想去，这些事儿平时都借口推给了妻子，自己不曾认认真真地完成。

妻子躺了一天，他温热了粥，想唤她醒来，进食点水米，却不忍惹醒睡着的她。

此时，月光透过纸窗，浅浅地洒在妻子憔悴的脸上。他看着她，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炽热，又或是月光太清冷，竟使她从梦里唤醒。

看着她的眼睛，依旧明亮，让他的心微微安定了些。

他爱极了她的眼睛，爱了十年，爱了一生。纯净如水，每每看着，心里满是无言的平静。他只想一直看下去，深深的，让时间凝固，让世上烦恼的人和事，消失得寻不到踪影。

“明哥，你又这样看我。”她羞着，虚弱的脸容起了丝丝红晕。别过身子，低头躲过他的目光。

相伴多年，她依旧羞于他的目光。

他想起了那时在学堂。下学后，她穿着白色长裙，蓝色娃娃领上衣，伏在桌案上休息。黄昏，阳光透过枝桠间，散散碎碎的，落在她的身上。仿佛周身散着晶莹的光，只一眼，便落进了他的心房。

“玉珠，”他唤她，“喝点粥吧。”

她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粥，说:“辛苦你了，明哥。可我什么也吃不下，只是孩子们睡了吗？”

声音里，仍带着虚弱。

知道她对孩子们爱得紧，他说:“睡了，燕儿与雪儿都睡了。雪儿吵着要捉萤虫，好不容易哄睡了。”

她笑着说:“雪儿喜欢捉莹虫，放在瓶里养着，夜里亮亮的，睡觉也爱看着。”

“雪儿怕黑，怕夜里隐藏着吃人的‘妖怪’。往年都是我陪着他捉莹虫。只是今年不行了，我这身体，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吧。”妻子的语气忽然很伤感。

他忙说:“玉珠，你在说什么傻话，你会快快好起来的。”

玉珠看着他，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已看穿了他的谎言。他有些不知所措。

她轻声说:“明哥，请在佛前，代我燃着一炷香吧。”

他应了一声。

他原本是不大信这一套的。妻子倒是虔诚得紧，平日里都是她早早清扫，供水燃香。这几日她住院，亦没有忘记叮嘱他用心料理佛台。为了妻子能早日康复，他也是每日虔诚地向佛祈祷着，所以供佛的案上，未曾蒙了埃尘。

他用干净的毛巾，蘸了水，恭敬地轻轻擦拭。燃起线香，香头萦绕着一缕青烟。

他回头，看她半躺在床上，合着双掌，闭着眼，嘴唇翕动着。他知道，她是在称念佛的名号。

一会儿，她说:“明哥，扶我起来吧。我想陪你说些贴心体己的话。”

他扶她起来，轻轻拢她在怀里。她斜靠在丈夫的左肩，耳朵贴着他温热的胸膛。

他的脸颊贴着她的头发，闻着好闻的发香混着好闻的花香。握着妻子有些凉意的手，他想紧紧搂着她，永远永远。怀抱着她，他便觉得已满是幸福——因为有了她，生命中的一切过往与未来，便有了意义。

她微声说:“明哥，如今你还不肯与我实言吗？我并非委实不能接受命运的人啊。我的身体怎样，自己再清楚不过了。明哥，我恐怕不能陪你许久了。”

他用力搂着:“不，狠心的人啊，你莫要离开我。我们不是曾许诺，要完完整整的，从头到尾吗？”

她抬起右手，轻轻摩挲着他的脸。

“明哥，你怎也变得如此痴傻？普天下哪里有从头到尾，完完整整在一起的夫妻，终归是一个去得早，一个去得迟啊。”

“玉珠，我们还要一起回故乡呢，你不想念故乡吗？”

“明哥，在这险象环生的世界里，所爱之人的怀抱，即是故乡啊。此刻，躺在你的怀中，我已然幸福。”

“玉珠，四邻街坊，有谁不念你的好？有谁不曾得过你的恩惠？上天多么的不公，竟要早早夺走你这好人的性命？”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。

”明哥，莫要如此说。这事怨不得上天，也怨不得任何人。不过全是我的‘业’罢了。明哥，你只见我今生待人的好，怎知前世愚痴的我，做了哪些说不得的蠢事，以使我今生尝了这‘苦果’。”

“玉珠，我真是没用，我真情愿代替你承受这病痛，我真情愿拿自己的命来交换。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。

“明哥，莫要忧恼生与死的事儿，谁能说得准呢？这并非我们所能决定的。该用的医药，我们已全都用过，对于我，你已尽了心，没什么可自责指摘的。”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。

顿了顿，她说:“明哥，刚才睡着时，我做了一场梦。”

“梦到了什么？”他问。

“我梦到了一朵车轮大的青色莲花，载着我，去了一个美丽世界。在那里我看到七宝装饰的琉璃，在那里我听到悦耳的风声，听到潺潺的流水声，以及百鸟和鸣的音声。那里没有寒来暑往，气候永远是清凉舒适的。那里的人没有贪爱，没有嗔恨，只有祥和与幸福……”

他听着她的描述，着了迷。

她抬头看他:“明哥，若是我能去那个美丽的世界，你会答应吗？”

他犹豫着，他怕答应后，妻子真的会从他怀中离开似的。只是望着妻子热切的目光，他实在不忍拒绝。

“当然，我希望你一直都在那里。”

她笑了，笑容很明亮，笑容里带着满足。

“只是，燕儿与雪儿会想你的，若是他们的阿妈走了，他们一定哭得伤心极了。他们若想寻你，该去哪儿？他们若问我，我该如何回答？”对于妻子，他深深得不舍，不惜用儿女来挽留她。

“我又怎能不牵挂他们，爱着他们。只是，一切都是缘起的。燕儿与雪儿，还有你，今生和我的相遇，是因缘合和的。如今，缘尽了，我们便不得相聚了。还好，这梦预示了我的归处，若你们还想寻我，便来这净土世界吧。我会在那里望着你们，等着你们。”

“我不知该如何去那里？”他困惑。

“只需要在心中不断称念佛的名号。不论做工，还是休息；不论白昼，还是夜晚；不论何时何地，在心中不断称念佛的名号就好。直到有一天，佛号会从你的心中自然流露，你再无法把它与你分开，你会感受到不可言说的喜悦与光明。”

“到那时，你只需静静等待，等待今生的‘业’消解，待今生的‘业尽’，你便能来寻我，我不会离开那里的，我会在那里指引着你。”

他没有多言，只是学着她嘴唇翕动的样子，一句一句，轻声默念着佛的名号。

“明哥，我有些倦了，想接着躺会儿。只是睡前，我想在佛前摆上些花瓣，你能代我去院里采摘些木樨花吗？”

他答应着，轻轻放她躺下。她看着他，嘴唇翕动着。

他出门，月光皎洁，外面银辉般明亮，院子里开满了木樨花。

闻听到她心心念念的嘱托:“明哥，只需轻轻地摇曳花枝，落下些花瓣即可。莫要使大了力气，恐伤折了枝条。佛陀是慈悲的，不会为了一簇花香，折损世间的一丝一毫，我们也须如是才好。”